人文齐鲁|高适行吟大汶河

文|王玉林

唐代诗人高适曾在山东泰安、东平一带游历数年，漫游的日子也并非全然虚度，多次行经和寓居，使得他与大汶河、汶阳田结缘。这种缘看似偶然，实则必然。至于缘分的深浅，在高适行吟大汶河的诗草中，自有仁智所见。

唐开元二十七年(739)，高适在宋州(今河南商丘一带)为衣食功名而奔波，旅次作有《东平路作三首》，其二写道：“明时好画策，动欲干王公。今日无成事，依依亲老农。扁舟向何处，吾爱汶阳中。”本想干谒王侯公卿以实现抱负，无奈事不遂愿，孤身乘一叶扁舟，于汶河中逆流而上，心境所致，一路满目萧瑟凄凉景象，内心感到无限悲伤。“年过四十尚躬耕”，漂泊到哪里去好呢？还是到我的汶阳田农民朋友那里去吧。高适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抉择，非其故乡的汶阳田竟然成为首选，这既是他对汶阳田的倚重，也足可见汶阳田给予他的温情。

唐玄宗天宝四年(745)，郁郁寡欢的高适又从江苏涟水县北上，其东鲁(任城)、东平之行，欲投靠当时的东平太守薛自劝以谋职。时值水患，途中写下《东平路中遇大水》：“天灾自古有，昏垫弥今秋。霖霪溢川原，澒洞涵田畴。指途适汶阳，挂席经芦洲。永望齐鲁郊，白云何悠悠。傍沿钜野泽，大水纵横流。虫蛇拥独树，麋鹿奔行舟……仓廪终尔给，田租应罢收。我心胡郁陶，征旅亦悲愁。纵怀济时策，谁肯论吾谋。”挂席为帆，以水中芦洲为航标，在大汶河洪流中摸索前行，久久凝望着天空聚散的白云，眼前却是汶河决口，大水汹涌，动物争相逃命，庄稼被淹，秋收无望，百姓衣食住无着，呼吁朝廷拿出行之有效的救灾措施，开仓赈济，罢征税赋。高适这种深重的忧虑，发轫于他的民本思想，以及对汶阳田老百姓的挚爱。

是年深秋，诗人前往鲁郡途中偶遇书法家徐氏，独行遇伴，更兼二人惺惺相惜、志趣相投，一路指点江山，畅叙友谊，饱览汶水两岸的景色，发思幽怀古之情。临别，高适赠诗《鲁郡途中遇徐十八录事》：“谁谓嵩颍客，遂经邹鲁乡。前临少昊墟，始觉东蒙长……日出见阙里，川平知汶阳……终然不得意，去去任行藏。”“嵩颍客”行经邹鲁之乡，少昊陵铜驼荆棘，东蒙山逶迤漫长。呈现在晨光熹微中的是孔子旧宅阙里，眼前一马平川，知道故城汶阳到了。至于行止，行行复行行，不得开心颜，干脆还是顺其自然、任随去留吧。“嵩颍客”在这里反客为主，以其对汶阳形胜的如数家珍，足见对此地之熟稔通晓。而对汶阳田广阔平川的称许，则是一往情深，让人随之心胸豁朗。

天宝五年(746)春天，寓居东平郡的高适与相交十载的朋友李宷分别，以诗相送，《送前卫县李宷少府》中写道：“黄鸟翩翩杨柳垂，春风送客使人悲。怨别自惊千里外，论交却忆十年时。云开汶水孤帆远，路绕梁山匹马迟。此地从来可乘兴，留君不住益凄其。”清人赵臣瑗评说此诗：“春风和煦，黄鸟方相逐于柳荫深处，而人方送别。当此之时，即新知近地，且犹不可，况以十年之谊，而为千里之游乎？所以忽然而惊，猛然而忆，而卒至怅然而悲也。”高适笔下意境宏阔的“云开汶水孤帆远”，正恰如“元四家”笔下一幅折柳送行的水墨长卷。

天宝五年(746)夏，书法家李邕驰书汶阳，邀客居东平的高适至临淄郡，在淄川太守裴敦复处相会。途中路过平阴时，高适写下《奉酬北海李太守丈人夏日平阴亭》：“谁谓整隼旟，翻然忆柴扃。寄书汶阳客，回首平阴亭。开封见千里，结念存百龄。”曾几何时，居于高位的老友李邕，没有忘记身居柴门的汶阳客(高适在河南北部淇水之滨从事农耕)，书信开封，千里高谊扑怀而来，凝结的感念即使历经百年也不会忘记。这里高适由“嵩颍客”化身“汶阳客”，亦是反客为主，已属亲切；而“回首”二字，再次流露出对这片土地的眷念。只可惜，次年，李邕就被李林甫罗织罪名杖杀。这次临淄相聚，遂成永诀。

天宝六年(747)春，四十四岁的高适寄寓东平。自山东归睢阳途中，写下《东平旅游，奉赠薛太守二十四韵》：“郡国长河绕，川原大野幽。地连尧泰岳，山向禹青州。汶上春帆渡，秦亭晚日愁。遗墟当少昊，悬象逼奎娄。”东平故国大河环绕，山川平原本属巨野大泽。地势襟带五岳之首的泰山，山势迤逦奔赴海岱青州。春汛汶水张帆竞渡，秦亭向晚愁云惨淡。那片废墟是曲阜埋葬少昊的坟墓，悬象黯然处，是鲁地奎娄之分野……这是高适对大汶河尽头、东平的全景式描述，极言其地势山川之壮美、地理分野之缥缈、物是人非之沧桑。可见，大汶河流域、东平故国已然纳入高适胸中。

“莫愁前路无知己，天下谁人不识君。”盘点高适的一生，早年坎坷，博览全书却总是志不得伸，但他没有自暴自弃，始终坚守本心。前半生不曾显达的艰难困苦中，他一直咬牙坚持，苦苦挣扎着，直到晚年才崭露头角，可谓大器晚成。

高适作为唐代著名诗人，行吟大汶河的诸多篇章，笔力之雄健，气势之奔放，不亚于他和岑参闻名天下的边塞诗。不难看出他对大汶河的独钟、对汶阳田的偏爱，以及大汶河、汶阳田对诗人的精神滋养。

(作者为中华泰山文库编审、泰山文化研究学者)